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臻璇愣神坐着,婆子的哭声近在咫尺,却又仿佛离她很远。
前几天还鲜活着与她聊着肚子、孩子的杨氏,怎么突然之间就会没了呢?
也许是太久没有直面过这种分离了吧?
莫妍的父母去的时候,她还太小太小,小到伤心都没有那么清晰透彻,直到邵老太太去的那一年,她才清楚地明白,失去一个真心待自己的亲近之人是一种什么感觉。
那时裴府中忙成一片,她就穿着寿衣跪在灵堂,看着进出忙碌的人,看着痛哭流泪的人,而她没有哭。
直到夜深人静时,她才会抱着锦被不住掉眼泪,睁着眼睛到了天亮。
邵老太太待她太好太好,而她与臻彻的关系是邵老太太心中的那根刺,到闭眼时老太太都没有放心,满是遗憾和担忧。
等莫妍死在牌坊前,臻璇在庆安堂里醒来,生死之隔的痛楚远了许多。
裴家这几年也有人过世。
包老太太、八姑太太、查姨娘,还有几个丫鬟婆子,但这些人对于臻璇来说,并不熟悉亲近,听说她们离世的时候会有些惆怅,想起生老病死的无常,而后,这情绪也就过了。
而过世不到一年的杜越娘,臻璇的心情更是简单,她们往来不多,彼此恪守妻妾之道,谁也不给谁惹事添堵,因为她们都太清楚,杜越娘活不久的,连她的病故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,连老祖宗都做好了心理准备,何况臻璇。
可杨氏呢,杨氏不一样。
臻璇和杨氏这对妯娌算不上贴心交肺、情同姐妹,却也是相处融洽,彼此喜欢。
相处时间虽不多,但话题是家中琐事、孩子养育,这样的交谈让她们心生亲近之感。
臻璇原本以为,她们两个能继续说孩子成长说婆媳相处。谁知……
太过突然了,突然得她根本没有准备。
那婆子哭得伤心,陈妈妈赶来把她扶了出去。
夏颐卿走到臻璇身边,揽住她的肩膀把她带到怀里:“七娘。莫多想,先过去听风苑吧。”
臻璇深吸了一口气,她就覆在夏颐卿的胸膛,呼吸之间全是他的气息,清冷平和,添了些许平日里没有的低沉。
臻璇闷闷应了一声,又靠了会儿平复心中伤感,这才抬起头来。
对上一双沉沉湛湛的眼睛,眸子里似有些情绪,只是一时之间臻璇实在辨不清明。
屋里的丫鬟已经避出去了。这让臻璇略略松了一口气。
两人出了屋子,执棋麻利地指挥着一院子人。
杨氏是二房屏翠园里的奶奶,她没了,长房的天一院里不用挂白绸,但也不能有鲜亮的东西。
不合规矩的都要收起来。摆放在外头的是颜色清雅的白菊、青松盆栽,所有人身上亦都是素色。
臻璇和夏颐卿往听风苑里走,偌大的夏府有些空荡,偶尔才见一个丫鬟婆子的身影闪过,具是行色匆匆。
行到半路,突然看到一个丫鬟飞奔而来。
怕臻璇受到冲撞,夏颐卿把她护在了身后。
那丫鬟见到他们。眼睛一亮,跑到跟前才止住脚步,喘着气请安。
这个当口,自是不怪罪她的无状失礼,只等她说话。
执画看了一眼,附耳与臻璇道:“长生居里的。叫织云。”
织云跑得太急,一时说话都有些不利索:“二爷、二奶奶,老祖宗、听说大奶奶、没了,厥过去了。”
臻璇脚下一软,一个踉跄。亏得身边人离得很近,眼明手快扶住了她。
夏颐卿面色发沉,追问道:“请大夫了没有?”
织云猛一阵点头:“二老太太伤了腿,查大夫正在屏翠园里,湘翮姐姐安排了人手去请了,奴婢就是来天一院里报信的。”
夏颐卿颔首,转头去臻璇道:“直接过去长生居吧。”
湘翮安排了人四处报信,听风苑和中和院里应该也已经知道老祖宗厥过去了,郑老太太他们不会耽搁,很快就会往长生居里去。
臻璇和夏颐卿没有必要再绕去听风苑,便取了近路往长生居那边走。
两人步行,速度自然比不过坐车的郑老太太,等他们到了长生居外头,其他人都到了。
查大夫在寝房看诊,所有人都坐在东稍间里等待,臻璇看了一眼,二房的二老太爷红着眼坐在一旁,双手交握,没有其他动静,六老爷和夏苏卿坐在二老太爷边上,亦是一脸凝重,一言不发。
二房别的人都没有来,尤其是女眷,一个人都没有露面。
杨氏的身后事、何老太太伤了腿,这会儿安排的安排、伺候的伺候,团团转。
臻璇坐下,边上夏湖卿抬眼看了她一眼,眸子晶莹
含泪,臻璇握住了她的手,轻声道:“别哭。”
夏湖卿咬着牙点头。
又等了两刻钟,查大夫才从里头出来。
所有人都盯着他,二老太爷颤着声问了一句:“怎么样?”
查大夫的额头上一层薄汗,他没顾上擦:“老祖宗醒是醒了,只不过到底上了年纪,又是病中,大奶奶突然过世她心里过不去,悲从中来,只能调养着。”
查大夫说的这些,所有人都明白。
老祖宗的确是年纪大了,因而只是夏日里贪吃了几口冰,就一直病到了现在,好不容易有些起色了,却因为杨氏受了刺激,一口气上不来就厥过去了。
夏颐卿站起来,薄唇紧抿着往里头望了一眼,问查大夫道:“比那一年如何?”
查大夫一愣,复又明白过来,那一年便是老祖宗急病、夏颐卿抬杜越娘冲喜的那一年。
臻璇垂眸。
“都说病来如山倒,病去如抽丝。那年老祖宗病得严重,也是一下子就倒下去了的。现在不一样,一来年纪越发大了,二来之前拖了那么久,底子大亏,不是轻易能够补救回来的了。”查大夫说得如此直白,“也许三个月,也许半年,也许一年。”
二老太爷原本还坐得笔直的身子突然脱力,瘫倒在椅子里,抬手覆住眼睛,无声长叹。
郑老太太站起来,向查大夫点点头:“我去看看老祖宗。”
大老爷与郑氏扶着郑老太太进去,夏颐卿看了臻璇一眼,臻璇会意,与夏湖卿、夏景卿一道跟着进去了。
寝房里并不亮堂,老祖宗躺在床上,面白如灰,了无生气。
臻璇突然想到了前几天,她抱着曦姐儿来看老祖宗的时候,老祖宗身体算不上好,但好歹精神尚可,说到杨氏即将出生的孩子,她还满怀期待。
不过几日,老祖宗看起来越发苍老了。
见晚辈进来,老祖宗阖着眼睛,轻轻咳嗽了几声:“我自己清楚,大限要到了。”
一句话,说得人人嗓子发酸。
夏颐卿在老祖宗床边坐下,他握着老祖宗的手,老人的手已经没有什么肉了,就是一层皮连着骨头,皮肤发黄,褐色斑点满布。
老祖宗爷过世前的半年,也是这样的情况。
夏颐卿强压着心中悲痛,开口喑哑:“老祖宗,再等等吧,等到七娘生产……”
老祖宗睁开了眼睛看着夏颐卿,而后缓缓转过头看向臻璇。
臻璇鼻子一酸,几步到床前跪下,伸手握住了老祖宗的另一只手:“老祖宗……”
老祖宗看着她还未显怀的肚子,直直的,也只有此刻,她的眼睛里盘旋着希望和期待。
臻璇有一瞬间的慌神,她突然想到了她的梦,梦里杨氏笃定地告诉她,她怀的是个儿子。
杨氏是这个意思吗?
“老祖宗,我今天天没亮的时候梦见大嫂了,大嫂跟我说,我肚子里这个肯定是个儿子,老祖宗,您等到我生下来,等我生下来……”
泣不成声,也不知道是哪个先开始哭的,臻璇察觉到的时候,屋里啜泣声一片,而她亦是泪流满面,伤心难以自抑。
进门两年,老祖宗待她十分照顾和关爱。
老祖宗喜欢杜越娘,也没有疏忽她,在陆续了解之后,待她格外亲近。
她给老祖宗抄经文,陪她听空尘大师讲经,与她说经文理解。
那么期盼她生下儿子的老祖宗,在晓得她头胎是个女儿的时候也没有丝毫为难她,曦姐儿洗三时一大把金裸子添盆。这不是有钱没钱的事,而是老祖宗在给她体面,给曦姐儿体面,告诉了所有人,这个玄孙女儿一样是她的心尖尖。
臻璇想要回报,想要让老祖宗心满意足,她想让老祖宗等到她生产的时候。
不要像从前那样,不要像莫妍与邵老太太,她有心回报却无以为报。
手上吃痛。
明明没有什么力气的老祖宗突然反握住了臻璇的手,力量大得掐得她发痛。
泪眼模糊看向老祖宗,老祖宗的目光坚毅,艰难沉声道:“我也见到黎卿媳妇了,她也跟我说了,我一定会等,我无论如何也要等到亲眼见了长房嫡长孙。”
臻璇不住点头,眼泪落在老祖宗的手背上。
老祖宗放开了臻璇的手,看向夏颐卿:“扶你媳妇起来,我就盼着她了,若她……”
老祖宗的话没有全说完,但臻璇明白她的意思,如果她这胎有个什么意外,或是她也步杨氏后尘,老祖宗一定挨不住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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