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沉沉夜色之中,杀声骤然四起,将无数长安人从睡梦中惊醒。除去极少数早已知道内情者以及目光敏锐者之外,绝大多数民众都完全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,相顾茫然。尤其大明宫之南的诸里坊正是达官贵人聚集之地,动辄皆为三品服紫高官以及勋贵们。他们几乎是本能地想到了“逼宫”、“谋逆”等等字眼,不由得焦躁而又惊惶。
且不提究竟是谁,居然胆敢趁着长安城防卫空虚的时候逼宫谋逆——圣人远在太原府,“逼宫”又有何用?“谋逆”又有何益?
名不正言不顺且不说,若是永安郡王与简国公领着精兵强将杀回来,需要多少兵马方能守得住偌大的长安城?又或者,此人与河间郡王早有勾结,所谋甚大,才对千里之外的几十万大军丝毫无惧?毕竟,大军正在抵御外敌以及平叛,指不定能不能囫囵着回来……
在众位主人急切的命令下,家仆部曲们纷纷攀上自家墙头,探头探脑地观望着。远远只见坊墙外阵阵火光飞驰而过,箭雨密密麻麻地划过夜空,随之带起惨叫与痛呼声,浓厚的血腥味仿佛隔着数百丈都能闻见。从未经历过这等场景的人们无不惊得呆住了。
待到他们终于反应过来时,便听武侯们一边敲着锣,一边沿街高喊道:“江夏郡王挟持齐王谋逆,意图攻打大明宫!阴谋败露后,他杀伤齐王,正欲逃出长安!!非常时刻,宵禁从严!明日亦全城警戒,搜查叛逆余孽!任何人不得出门,在街上行走,否则视为附逆同党!!按罪轮斩!!”
诸里坊陷入了静默之中,唯有武侯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回响。喊杀声则时近时远,惨呼声延绵不绝,战况显然极为激烈。许多人临时领着全家老小拜佛烧香,祈求佛祖保佑,血光之灾莫要牵连自家。更有些人暗中思索,究竟是何人阻止了江夏郡王的谋逆之举——直到如今,他们依然很难相信,那位苍白羸弱的年轻郡王居然如此野心勃勃——与河间郡王相比,他看上去几乎毫无威胁。
在气势如虹的朝廷兵将们的追击之下,慌不择路的江夏郡王终究顾不上其他了,本能地逃向他给自己安排的后路。不多时,李徽便听传令兵们禀报道:“春明门!逆王奔去了春明门!!”春明门为长安城正东门,门外便是灞桥与送别的长亭以及驿馆等地,可谓是长安城最重要的门户之一。
他的神色不由得微微一凝:没想到,如此重要的门户,竟然不知不觉间被江夏郡王所掌控。若是这些人在战火纷飞攻守长安城之时投效叛逆,无疑极有可能给朝廷兵将带来致命的一击。而且,这也令他不自禁更多想了几分——除了春明门外,可还有其他城门已经被江夏郡王及其从属控制?必须将所有附逆者都从京城中彻底拔除!
于是,他当机立断:“且看春明门究竟是否会打开。一旦打开,立即扣押其城门武官及所有兵士!如有违抗者,以叛逆罪论处,即刻斩杀!!尽量驱赶逆贼继续前行,看看他们究竟还能去哪座城门!!如他们无路可去,狗急跳墙,急切不已,就先放他们出京!”
若是江夏郡王不管不顾背水一战,他那些训练有素的部曲极有可能会令十六卫兵将死伤惨重。倒不如先放他们出长安,借助城墙来继续守备,等待鄂国公回援围攻,以最小的代价获取胜利。否则,兵士战斗经验相差悬殊,短兵相接的时间一长,胜败或许还会出现逆转。而且,长安毕竟是拥有百万人口的都城,在城中厮杀极容易牵连无辜,引来人心动荡,不便安抚。
杀声阵阵,双方在春明门附近战得血流成河。江夏郡王率领的叛军前须攻打守城门的兵士,后则防备追兵,不多时便在漫天箭雨中又倒下了足足数百人。而就在此时,坚守城门的数十兵士终于被他们杀得所剩无几,厚重的城门倏然一寸一寸地洞开。
江夏郡王双目立时大亮,高声喝道:“儿郎们!冲出去!!”
然而,下一刻,追兵便箭雨纷飞,牢牢压制住了正欲打开城门的叛军。更有不少悍不畏死的部曲直冲上去,挥刀砍杀,生生地将叛军逼退。沉重的城门轰然关闭,霎时间,生的希望便尽数化作死的绝望。
江夏郡王双目赤红,恶狠狠地回首剜了李徽一眼。若是他的目光能化作实质,恐怕新安郡王早已浑身插满了利箭。不过,李徽却依旧淡定如初,引弓射箭,再次直射被亲信紧紧护住的唯一目标!!
这一箭几乎洞穿了江夏郡王的肩胛,令他痛得险些从马上跌落下来。若不是周围的亲信赶紧扶住他,恐怕下一刻他便会被惊马踩踏成烂泥!!
“走!!”江夏郡王立刻拨马便走,毫不留恋。
簇拥着他的叛军且战且行,有条不紊地脱离战场,撤向南面。李徽吩咐骑兵继续追击,步兵则暂时留下来打扫战场,救治伤患,捆绑战俘——京中所有会医术的游医、佛医、道医等都被征集过来,甚至还有太医院辖下的学生,均紧张而又沉默地为伤者们诊治包扎。
李徽环视一眼,心底叹息一声,激励了众人几句后,便带着剩下的步兵们接着赶过去。这时,长宁公主也御马随了上来,轻声道:“尚药局的御医施救,总算是吊住了他的性命。只要能熬过一天一夜,醒过来便无碍了。”
“悦娘,这并非你的过错。他做了错误的选择,便必须承担责任,仅此而已。”
“……阿兄放心,我只是略有几分感慨罢了。无论如何,他也算是我的阿弟。我清清楚楚地记得,年幼时阿爷曾对他抱有何等的希望。后来他渐渐长歪了,阿爷又是何等的失望。如今看来,他总算没有蠢到骨子中,还有几分可救。”
李徽默然片刻:“虽然我已命武侯宣称,江夏郡王挟持了齐王谋逆。但事实如何,你我都很清楚。谁都不能断定,齐王心中的不忿与野心日后是否还会作乱。故而,此事原委须得让叔父叔母尽知才好。”
“……”长宁公主轻轻点头,“阿兄的顾虑,我明白。为阿娘腹中的阿弟考虑,如此方最为合适。”否则,当初他们也不会明明得知齐王暗中与江夏郡王过从甚密,却始终只是默默旁观,没有干涉半分了。
其实,她未必心中没有忐忑——万一阿娘腹中的不是阿弟,而是妹妹,又该如何是好?阿娘年纪渐长,还能生出太子来么?万一不得不收养一位庶子充作嫡子教养,日后又该是何等血雨腥风?而这些万一,只需齐王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,一切都将迎刃而解。毕竟,蜀王没有胆量争位,四皇子又身份尴尬,无论是谁生下五皇子,都将成为阿娘的孩儿。
堂兄妹二人赶到下一座城门延兴门时,战事正酣。李徽遥遥望着江夏郡王状若失控的模样,做了个手势,示意放他们离开。果然,见城门缓缓开启,江夏郡王遂忙不迭地带着叛军逃走了。朝廷将士们登上城墙,又射了一阵箭雨,留下了上百逆贼的尸首,方静静地目送他们在距离长安城约二十里处扎营。
此时已是天色将明,李徽示意兵士们在曲江池附近燃起烽火,便着手帮助秦安、荆王等长辈收拾江夏郡王的余孽。春明门、延兴门的武官自不必说,都被拘禁起来用刑,金吾卫余下的那位将军也已经落了网,涉事的武侯皆下狱。此外,谁帮着收留了江夏郡王的部曲,亦有左邻右舍可作证,均纷纷判定为附逆。
大理寺、刑部的牢狱人满为患,荆王主动贡献出一座别院作为关押女眷所用。大理寺、刑部与御史台三司会审,在秦安的敦促与监督下,迅速审理此谋逆大案,将更多涉案罪犯皆捉拿归案。
其中,因“补药”一事,不少高官世族家的女眷都牵涉其中,杜家也不例外。然而,新安郡王与王妃却并未出言求情,其他高官勋贵遂也不敢多言。这时,又有用药体虚、流产等种种消息传出,一时间,也没有人敢再用甚么“补药”了。那位之前被众人景仰的袁十六娘,此时也已经沦落成了人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敌人。
京中忙碌了整整一日一夜,京外的江夏郡王也并未闲着,而是将附近村庄的粮草都洗劫一空。百姓们将他们当成了强盗,闻风而逃,都拖家带口逃入南山深处避难。他们本想强征壮丁补充兵马,面对的却是一座座空庄子。而不少南山与骊山附近的富贵人家庄园,也收留了许多无家可归的村民。部曲们防卫森严,但凡有无故靠近者,一律射杀。
江夏郡王当然不可能为了强征新兵而折损自己训练多年的部曲,于是只得退回大营再作打算。这时,他终于等到了赶来支援的一千余人。想到另有成千上万的兵士正在路途之中,即将在京外会合,他不由得精神一振——也终于有了闲情逸致,在收拢自己早先安排的各条暗线的同时,不忘再施加离间之计。
“你们都道我是叛逆,难不成当真不想知道,荆王曾经做过甚么事?”
“也当真不想知道,新安郡王暗中又有何打算?”
“啧啧,我最近可发现了不少好消息,想与朝中诸公共享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