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谢不为离开后,楼内青烟幽浮,阑绿叶婆娑。
为窗格剪碎的风声断断续续地穿飞入室,拂掠过楠木案上铺而未卷的经文,掀其中一角,纸页略略移斜,隐有沙沙之声,但却无人按下摆正。
直到守在楼下的小沙弥见天色将晚,上楼请膳,才发现——
止观法师竟然不见了!
*
在天光正亮之时,谢不为便从大报恩寺内而出,只行径隐秘,故意走不为人注意的侧,再混入一众前来参加斋会的人群中,又绕几条巷路,才来到谢府的犊车边。
等候已久的阿北及慕清连意赶忙迎上前去,但在注意到谢不为以身刻意遮挡的另一个人的身形之后,皆面露讶然。
阿北认出那将头顶藏在袍下的人正一身僧人打扮,但又因那人身上的衣袍布料实在华贵异常,便有些不敢确,只将疑虑的目光投向谢不为,“六郎,这人?”
谢不为没有立刻回答,而谨慎地左右环顾,见暂时无人特意注目此处之后,便连忙带着他身后那人一上犊车,再对着慕清连意道:“随意去一家衣铺。”
慕清连意皆默然领命不有言,但阿北分好奇,跟着上车之后,忍不住地上下打量那人,又凑近谢不为,用自认为已压低、其实车内都能听到的声音问道:
“六郎,你不会从大报恩寺里拐个僧人出来吧?”
车慕清连意看似在专心驾车,但实则一直竖耳注意着车内的静,闻阿北所问,忍不住相顾一眼,眸中皆隐有不安。
谢不为上车之后倒再无甚顾忌,闻言反而一笑,瞥瞥坐在他身边的人,随口应道:“啊。”
阿北先本能地下意识点头,“.....啊?!”
话出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谢不为究竟在说什么,顿时睁大眼,张嘴巴,“六郎你真的从大报恩寺里拐个僧人出来啊?!”
谢不为事先便有所预料地侧身躲躲阿北的音量攻击,等阿北说完,再竖一指于唇前,语调仍轻松,“嘘——小声点,别让旁人听去,要被旁人知道,我惨咯!”
阿北赶忙双捂住嘴,“嗯嗯嗯”几声,再用眼神瞪着那人,示意谢不为讲清楚这件事。
谢不为移身挡在那人身前,遮住阿北不算友善的视线,笑着打圆场。
“哎呀,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啦,我与这位师父一见如故,便决一道游几日,等玩尽兴,会送他回大报恩寺,不会有大事的。”
阿北眼中警惕这才渐渐消下,也松开,但仍有疑虑,“六郎你不去见佛子吗,怎么出来又要和这位师父一道游?”
语顿,皱眉思忖,猛然一悚道,“不会这佛子吧!”
阿北虽为人老实憨厚,但不知为何,脑中奇思妙不少,且有时直觉还特别准,这一下便猜中谢不为“拐”出的僧人的身份。
一路以来到上车后皆垂首不言的止观法师,也终于略略抬眸,他周身出尘的清檀之气,竟随着这一眼,弥漫在整个车厢之中,令阿北
有些不自觉地躬身稍避,以防冒犯佛子。
谢不为目视眼前一幕,没正面回答阿北的疑问,而笑对止观法师,“法师此番即使遮住头顶印记,也容易被人识出,不过,待会儿啊,随我换套打扮,再戴个斗笠,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。”
这般其实已默认阿北的猜测,阿北不禁有些惶恐,但并不敢出声,而在车,慕清连意眸中的不安便更显现。
止观法师面色略显凝重,淡眉久蹙未展,显然这一切已经超脱出他已有的认知,他无意旁事,只沉声问道:“你说的要带我去见神佛,怎么成游。”
谢不为仍笑着,“还请法师莫急,这见神佛自然不件易事,需得心诚,咳,也听我的话,还得耐得住性子,咳,也要再过几天。”
再有谑言,“不仅出家人不打诳语,我在法师面前,亦如此,还请法师放心。”
他此番话中其实玩笑更,但止观法师当真没有再问,而阖眼竖一掌于胸前,口中开始默念诵经。
而谢不为也没再说,亦闭上眼,倚靠在厢壁上,不知在些什么。
徒留阿北一人,不甚惶恐地尽力将自己缩在角落中,不敢打扰传说中的佛子。
等到犊车渐停,连意朝车厢内喊道:“六郎,衣铺到。”
车内静默的三人才皆有微。
谢不为先睁开眼,侧首对止观法师,“还请法师在此等候我片刻。”
说罢,拉着已在车角缩成一团球的阿北一起下车。
阿北下车之后顿时如获新生,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。
但谢不为此刻并顾不上阿北弱小的心理究竟遭受到大的打击,而轻咳好几下,再腆着个笑脸,对慕清连意道:“你们身上还有钱吗?”
连意一怔,连忙哭丧个脸,“这月俸钱还没发呢,哪儿还有钱啊......”
他话音未落,一旁沉默寡言的慕清竟从怀中掏出个布袋子双送到谢不为面前。
这里头显然钱。
连意面上的哭脸都未收住,便如遭背叛般对着慕清指指点点,“好啊好啊,你竟敢留钱私藏!”
但面对连意的“指控”,慕清只淡淡瞥回去,眼神似在看傻子。
连意顿有不服,作势准备好好和慕清掰扯掰扯,又忽然意识到什么,连忙噤声。
谢不为接过布袋子没急着打开,而先在掌中颠颠,笑道:“。”
再打开布袋子,约莫从里头数出一百枚铜钱,又让连意展开衣袖,将剩下的铜钱倒去,自己则将一百文放布袋,对着慕清晃晃,“一共有一贯吧,我记着,余下的给连意,这一贯都记在我头上。”
连意飞来横“钱”,愣后旋即对着谢不为连声道谢,又将袖子打个结,再对着慕清弹弹袖中铜钱,听到丁零当啷的声响之后嘿嘿一笑,“六郎都给我!”
慕清又瞥他一眼,只这回眼白甚,惹得连意又开始对慕清“指指点点”。
谢不为没再管他二人之间的打闹,转身带着阿北衣铺。
这衣铺地处长干里中较为偏僻的地方,来慕清知晓止观法师身份特殊,有意选这般人少之处。
谢不为暗自点头,这慕清为人处世确实周全。
因着长干里中大部分人现下还在大报恩寺附近,故这衣铺里并没什么人,只有一店家打扮的男子卧在木榻上打盹。
店家听到脚步声后,连忙起身带笑迎过来,又见谢不为面容及一身锦绸公子打扮,面上的笑意更堆起来,搓搓道:“不知公子需要什么样的衣裳。”
语顿又有些犹豫,“小店微薄,怕没有公子身上布料做的衣服,都些粗布麻裳......”
谢不为也面上带笑,对着店家微微颔首,“我正要两套粗布麻裳,还请店家按我身形拿两套,另若有斗笠帷帽,也拿一个过来。”
店家略有不解,但还依言到后堂之中取两套粗布衣裳和一个帷帽出来。
阿北便主上前去接,店家突然没有放,谢不为意识到店家这怕他仗势白拿,确也他的疏漏,连忙开口问:“不知总价几何?”
店家这才稍松,暗舒一口气,“粗布麻衣罢,不值几个钱,连带着帷帽,一共九文。”
谢不为便将布袋交给店家,让店家自取。
等到店家收下钱后,又开口借后堂换衣,店家自无不许。
在连意单方面与慕清“打闹”累之时,谢不为刚好从衣铺中出来,已完全换个打扮——
身上锦绸长袍不见,取而代之的一身粗布短褐,与寻常百姓无异,只其昳丽样貌及周身清雅气度完全与这般打扮不符,倒显得有些不伦不类。
连意蓦地瞪大眼,“六郎这?”
谢不为也顺着垂眸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,笑笑,“这般便不像公子吧?”
连意虽性格跳脱,但不至于冒失,见谢不为乐在其中,倒也没将那句“怎么能不像”说出口,只微微点头表示附和。
谢不为便将剩下那套粗布衣裳及帷帽亲自递入车帘中,“还请法师换衣。”
帘内喃喃诵经之声一顿,静默片刻之后,衣裳及帷帽便被接走。
谢不为和阿北三人皆在车等候,待到止观法师换好衣裳戴着帷帽走下车,谢不为便牵过止观法师的衣袖,将他拉近己身,再吩咐阿北三人:
“你们都先回府吧,和母亲说这几日我忙公务,需歇在郡府,不回去。”
显然阿北三人都有些犹豫,阿北更直接劝阻道:“即使不回府,也该有我们三人在旁伺候着。”
谢不为摆首:“你们跟在我身边,我又如何能带法师完成心中所愿呀?别担心,我和法师不会出京城的,若当真遇事,也会求助衙役小吏。”
说完,不等阿北三人应答,便再拉着止观法师往长干里繁华之处走去。
与此息,大报恩寺内方丈堂中已生慌乱。
来禀止观法师不见的小沙弥对着方丈连连请罪,堂内其他僧人也都或或少面露惊慌。
有人向正坐堂中闭眼诵经的方丈提议,“不如告知东阳长公主,也好尽快寻到止观法师。”
大报恩寺方丈闻言缓缓睁开眼,眸中锐利的精光一闪,再垂首掩去面上愠色,勉强压下怒气,摇头道:“不,那东阳长公主势必会怪罪于我们。”
他拧眉再忖,看向一旁瑟瑟发抖的小沙弥,“你说,止观法师最后见的人陈郡谢氏的六郎?”
小沙弥忙点头,面上已涕泪横流。
方丈嫌恶地收回眼,再对着适才出言的僧人道:“只教寺内弟子去寻,莫要惊扰旁人,另,着人调查这谢六郎如今在何处,但也不让谢府中人发现。”
僧人还有些惴惴,“那万一,我们寻不到止观法师呢?”
方丈闻言阖眼,一唱“阿弥陀佛”,再道:“那便再‘如实’上禀东阳长公主,谢六郎带走止观法师,我们只有所疏漏,并未及时发现罢。”
僧人这才领命,与众人皆退下。
等到堂开合声后,那方丈猛然睁开眼,快速转腕佛珠,不时,佛珠竟断,“噼里啪啦”撒一地,而那方丈也未曾在意,只直直目视堂,眼中有戾色浮现。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