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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不及吐槽,李青立即给朱佑材诊脉。
朱佑材很是平静,任由他诊脉,十分坦然。
好一会儿,李青收回手,沉吟不语。
朱佑材轻笑道:「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,先生无需介怀,我早就接受了,不然,也不会心平气和的为自己操办丧事。」
李青说道:「我这不是来了吗,不要有太大压力。」
「我一直都没什麽压力。」朱佑材淡然道,「生老病死,人之常情,我汉王一脉也够长寿了。」
顿了顿,嘿嘿笑道,「可比那些皇帝长寿多了。」
李青怔然。
「主要还是因为做皇帝没有做王爷轻松。」
「这倒也是。」朱佑材认可这个说法,感慨道,「失之东隅,收之桑榆。其实……高祖是幸运的,只是他不觉得。」
李青微微摇头:「最初是,不过来了交趾之后也释然了,与自己,也与父亲选择了和解,不然也不会回大明了。」
朱佑材想了想,轻轻点头。
「对了先生,大明皇帝驾崩……都是咋哭的?」
「……」李青黑着脸道,「咋?你还想体验一把?别太过分了哈!」
「啊哈哈……我就是纯粹好奇。」
李青没好气道:「其实都差不多,只不过哭得比较文雅,比较……有节奏。」
「有节奏?」
「你可以理解成哭哭停停,一浪接着一浪……」李青大抵描绘一下。
听罢,朱佑材一脸无语,「那还是算了吧,太吵了。」
「……行啦,你暂时还用不上,好好享受当下时光才是正经,想太远做甚?」
李青扶他起身,到床上躺着,又轻车熟路地从一旁柜子里取出针盒,道,「该扎针了。」
……
清晨,天刚微微亮,李青便被吵醒了。
起床来到外面,却见王府下人川流不息,忙的不亦乐乎,人头攒动,嘈杂不断。
这其中,戏子的吊嗓声,最为尖亮。
檐下,朱佑材倚在躺椅上,瞧着这一切,乐呵呵的,一边与一旁酝酿悲伤情绪的儿子提意见。
李青好笑又无语,迈步上前……
「先生早啊。」朱厚炳与李青打了个招呼,躬身道,「父亲,您与先生聊着,儿子去照您的意思布置?」
「去吧去吧。」
朱厚炳微微松了口气,朝李青颔首示意,匆忙去了。
李青好笑道:「至于吗你?」
「当然至于啊。」朱佑材哼哼道,「真死了,他们如何操办我就说不上话了,人就死这一次,可不得重视啊?先排练一下,省得到时候出状况!」
「……」李青吐槽,「你咋不躺进棺材感受一下?」
朱佑材一怔,继而连连点头,「好主意,我倒是把这个忽略了,得试试棺材舒服不舒服,走走走,咱们去灵堂。」
「……不是,你听不懂好歹话是吧?」
朱佑材却是一本正经道:「万一不合心意,现在改动还来得及,扶我一把。」
李青扶额……
灵堂。
朱佑材躺进棺中,想像着自己死去的模样,闭上眼睛,神色恬静,一动不动,连呼吸都微不可察。
李青笑意敛去,突然觉得一点也不好笑。
「别装死了!」
「……」
「起来起来。」
「……」
朱佑材一言不发,神色祥和。
李青乾脆俯下身,探手抓住他领口,将其拉坐起来。
朱佑材无奈睁开眼,道:「我还没好好体验呢。」
「这有什麽好体验的啊?」
「注定要在这里面睡上无尽岁月,当然要好好体验一把。」朱佑材趁李青松手之际,又躺了回去,还要求道,「先生帮个忙,把棺盖合上。」
「我……」
李青真要揍人了。
朱佑材却道:「既然体验,就要体验全套嘛,就一下下。」
「……」
「算我求你了还不成吗!」
李青无奈,只好遂了他的意,将棺盖合上,不过,仅数个呼吸间,便又打开了。
「行了,也体验完了,赶紧起来……这不吉利!」
说着,李青直接朱佑材提溜了出来,没好气道,「体验感如何?」
「还不错。」朱佑材咂咂嘴,道,「脑袋空空的,心也空空的,一切烦忧……不,准确说,一切思绪都没了,什麽都不用想,就……很安逸。」
李青白眼道:「你可真是朵奇葩!」
「奇葩……奇特又美丽的花朵……」朱佑材连连点头,笑呵呵道,「先生夸赞人的方式真是与众不同。」
李青:-_-||「我看你是欠扎针。」
辰时三刻,文武官员,联袂而来,披麻戴孝,神情悲伤,涕泗横流……
哭的乱七八糟。
李青本觉得皇帝驾崩的哭法,就够吵的了,两相对比,忽然觉得哭得有节奏一些……也还行,这个更吵闹,而且还有些滑稽。
更滑稽的是朱佑材就在门口,瞧着他们哭,一边傻乐……
李青历经十一朝,第一次这麽无语。
更让他无语的事,朱佑材强烈要求他写上一幅挽联,称死的时候用得上,还说什麽份子钱不出,再不献『墨宝』,就真是吃白食了。
李青不胜其烦,只好给写了一幅,朱佑材看过之后更乐了……
中午的丧席规格挺高,几乎快赶上大明皇帝摆宴了,饮食文化大差不差,食材又极好,味道自然不错。
李青丶朱佑材单独一桌,朱佑材一边吃席,一边看别人吃他的丧席……
吃过席,又听戏……
这个热闹。
热闹的李青脑仁疼!
是夜。
李青针灸之后,又以真气为朱佑材梳理经脉,直至其沉沉睡去,这才走出寝宫。
兀自发了会儿呆,鬼使神差地去了灵堂。
灵堂内,朱厚炳披麻戴孝,与一众兄弟子侄……为朱佑材守灵,端的是一丝不苟。
李青嘴角抽搐,清了清嗓子道:「世子,汉王托我给你带句话,守灵就算了,早些去休息吧,这毕竟只是排练。」
「当真?」
「不信明日你去汉王!」李青脸不红,心不跳的说。
朱厚炳微微点头,招呼一众兄弟子侄回去休息,待灵堂恢复清净,才问:「先生,父王身体真……油尽灯枯了吗?」
交趾王室的父子关系,相较于大明皇室父子,不知好了多少。
当爹的心眼少,对儿子也放心,做儿子的没什麽压力,更不用担心会被替换。
如此一来,自然是父慈子孝。
也就弘治和正德这对父子,能与之一较高下,余者不值一提。
尤其是朱棣丶朱厚熜,这两个当爹的……
李青喟然叹道:「如若不然,他又岂会这般?」
「可……先生不是来了吗?」
「我只能延长一些时日。」李青说。
「多久?」
「过个年还是没问题的。」
朱厚炳默然,平复了下心情,作揖道:「如此就麻烦先生了,之前,我和父王都以为先生不来了。」
「我这人轻易不做承诺,做了就不会食言!」李青说道,「之后对你也是一样。」
「哎,好。」
朱厚炳轻轻点头,问,「先生这次来,能待多久?」
「会多待一段时间,顺便给你也调理一下,也好让你以更好的状态去经营交趾。」
朱厚炳感动莫名,深吸一口气,道:
「我知道先生是个大忙人,此次来定也是推掉了不少要务,这次……就算了,先生只需为父王诊治就可,我身体还不错,咱们来日方长,细水长流。」
「我是忙,不过也没忙到不可开交。」李青说道,「之后,我还准备去一趟满剌加丶龙牙门。」
朱厚炳怔了怔,问道:「先生要我一起?」
李青微微颔首:「聪明!」
「这算哪门子聪明……」朱厚炳苦笑摇头。
李青却道:「凡事总怕对比,相比之下,你比某些人聪明。」
「?」
「天色不早了,去休息吧,明儿还要继续丧事呢。」
「嗯,也好。」朱厚炳没再深问,拱手一揖,告辞离去。
李青在檐下伫立良久,忽然左右瞧了瞧,见四下无人,返身进了灵堂……
半闭合的空棺前,
李青嘟哝道:「真有那麽舒服吗?」
瞧了一阵儿,李青钻入其中,接着手脚并用,将棺盖合上。
漆黑,寂静……
李青平躺其中,想像着自己也是个即将入土的死人。
不多时,便心如止水,心境祥和,真的如朱佑材所说,全身心放空,一切杂乱的思绪都没了。
是那麽安逸,那麽舒心,那麽享受……
好想就这麽躺下去,一直躺下去,直至时间尽头……
只可惜,对李青来说,这是遥不可及的奢望。
……
馀下几日,李青白天吃席丶看戏,夜里则偷偷跑去灵堂,鸠占鹊巢,体验前所未有宁静,直至『丧事』结束。
眼瞅着缟素撤去,灵堂布置拆去,空棺也被抬走,李青竟有些不舍。
朱佑材还当他是吃席没够,好笑道:「平日间的菜肴,也不差分毫,先生至于吗?」
「我才不是为了吃席。」
朱佑材恍然道:「先生是还想听戏吧?这个简单,我再让人回来接着唱。」
「算了算了……」
李青失笑摇头,「我只是觉着……你那张空床还挺舒服。」
朱佑材:「??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