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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锦送走陆炳,回到内殿,见皇帝还在盯着报纸瞧,眉头紧皱,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,不禁问:
「皇上,这报纸……有问题吗?」
朱厚熜放下报纸,轻轻捏了捏眉心。
黄锦很有眼力见地绕至他身后,为其按肩。
「可能真是朕想多了吧。」朱厚熜轻轻一叹,喃喃道,「朕只是怀疑,这是否又是李青的手笔……」
「是又如何呢?」黄锦不解,「皇上您不也说,这就是个消遣之物嘛,就图一乐呵,有什麽影响?」
朱厚熜苦笑摇头,问道:「你可知国泰民安最重要的是什麽?」
黄锦不假思索:「百姓有饭吃丶有衣穿丶有活计。满足了温饱,就能国泰民安。」
「这是正理,也是人人皆知的正理,不过,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因素,却鲜有人去想过。」
「是什麽啊?」
「是信息的封锁!」朱厚熜说道。
黄锦愣了愣,乾笑道:「奴婢不明白。」
「太祖定户籍制,农户丶军户……农户种地,军户参军……子承父业,各司其职,且不能随意离开户籍地,其本质就是在封锁信息。」
「可之后不是废除了吗?」
「是废除了,是李青主张废除的。」朱厚熜轻声道,「其实这本也没什麽,大明建国初期,大地满目疮痍,百姓大多脱产,当时太祖推行户籍制度,很有必要,也加速了恢复生产丶稳定了动荡局势。不过,随着大明持续发展,户籍制度便成了阻碍……至于放开百姓限制,其影响也有限,除了特定的人群,如贩夫走卒丶镖局丶递夫,九成九的百姓,都不会轻易离开家乡,就算离开,也多是去本地城县,接触不到太多……」
朱厚熜扬了扬报纸,道:「以前信息的流动,只能靠人传人,哪怕李青主张废除太祖定的户籍制,也没动摇其核心。可有了这东西,就不同了,信息传播成本之低,之高效,令人心惊啊……」
「只需几文钱,就能知道城县之外丶州府之外丶省外……乃至整个大明的信息,太可怕了。」
朱厚熜轻轻道,「人往高处走,水往低处流,人是不知足的,一旦进入信息爆炸时代,百姓的幸福感便会流失,知道的越多,欲望越大,越不满足……」
黄锦挠挠头,小声道:「皇上,普及教育本身不也是为了让百姓知道的更多吗?」
「是这样,但还是有区别的!」
朱厚熜说道,「首先,普及教育不是一蹴而就的事,且教育本身有很强的滞后性,这就有了缓冲时间;其次,普及教育是会激发百姓的欲望,可同时,也在培养其能力。」
「然,单纯的传播信息,并不会提高百姓的能力!只能增长见识,催发欲望,当上面的水,流到下面,便会……唉,不患寡丶患不均啊。」
朱厚熜满脸忧虑。
黄锦不知该如何作答,吭哧半晌,道:「奴婢能看看这报纸吗?」
「看吧。」
黄锦绕至御案前,拿起报纸,瞪着小眼睛仔细审阅……
半晌,轻松一笑,道:
「皇上,这上面也没写什麽啊,真就只是一些个消遣故事,跟您说的不是一码事。」
朱厚熜却道:「这只是表象,你好好看看,这故事发源地是哪里?是仅限于金陵吗?」
「这……」黄锦有些无语,乾笑道,「皇上,这是不是太牵强了啊?」
顿了顿,「即便真就如皇上所想……也没什麽大不了的啊。」
朱厚熜愕然,「怎麽说?」
「不患寡,患不均,虽不均,但金陵却是不均的获利者,百姓又怎会不幸福?」黄锦理所当然的说。
朱厚熜气郁道:「你又怎知,未来不会有杭州日报,苏州日报……大明各省丶府丶州丶县,都有日报?」
「这……」黄锦讪讪道,「威武楼老板哪来这麽多钱?太子也没这麽大的精力,李家……皇上是担心李家?」
「李家?」朱厚熜讥讽一笑,哼道:「李青若想让李家搞这个,就不会鼓动朕的儿子做了,他才不会让李家蹚这个浑水,惹朕的忌惮……」
黄锦奇怪道:「既如此,那还有什麽可担心的呢?」
「蠢货,大明只有李家吗?」朱厚熜瞪眼道,「只要金陵搞出了名堂,自会有商绅效仿,商贾逐利,定会怎麽吸引眼球怎麽来!」
黄锦连连称是,讪笑道:「皇上息怒,吸引眼球不外乎春宫什麽的,可这本质上还是消遣之物。」
「谁说这个了?」朱厚熜气笑道,「这东西留不住人的,情绪来的快,去的也快,其核心卖点只能是接触不到的流动信息……」
见皇帝越说越恼火,黄锦也不敢辩驳,只一个劲儿的安抚。
待其气消了些,黄锦才弱弱道:
「皇上,奴婢真觉着……是您想太多了,哪有这麽复杂啊?」
见其又想发火,黄锦连忙补充道:「皇上比奴婢更了解李青,李青做事一向不虑成,先虑败。此事若是他的授意,不患寡丶患不均的隐患,他怎会不考虑呢?还是说……皇上以为李青想不到?」
朱厚熜怔了怔,沉吟不语……
见状,黄锦底气更足,笑着说:「肯定是您多心了,江南富足,金陵更是富庶之地的富庶之地,百姓追求精神享受,这很正常,太子不过是投其所好……哪来的那麽多阴谋呀。」
朱厚熜怔然许久,呢喃道:「但愿是朕想多了吧……」
嘴上这麽说,但深皱的眉头却表明他内心并不平静。
「皇上……?」
「呼~」朱厚熜轻轻吁了口气,笑了笑道,「喝了些酒,浑身燥热,陪朕走走。」
「哎,是。」黄锦哈了下腰,忙去一边柜子前,打开取出大氅,上前道,「冷热交替,容易伤风,皇上披上吧?」
朱厚熜傲然道:「朕没那麽娇气。」
话音刚落,黄锦就将大氅披到了他身上。
朱厚熜瞪眼。
黄锦嘿嘿傻乐。
「这下可以了吧?」
「哎,可以可以……皇上请。」
朱厚熜傲娇地翻了个白眼儿,哼哼着向外走去,黄锦忙不迭跟上……
天地茫茫,朔风呼啸。
昨夜的雪太大,奴婢们还没来得及清扫乾净,踩着暄软的雪,吹着冰冷的风,朱厚熜的燥热感很快消去,头脑愈发清醒……
又在脑海中重新过了一遍,朱厚熜幽幽一叹,愤愤然道:
「这个李青,到底没安好心啊。」
「皇上,这咋又跟李青扯上关系了呢?」黄锦哭笑不得,「李青没这麽闲,就算是闲,也不会这麽无聊,您真觉得是他授意?」
「不说十成十,也八九不离十。」
黄锦苦笑道:「奴婢还是觉着李青肯定会想到『不患寡,患不均』,以他的政治智慧,不可能想不到这个。」
朱厚熜冷笑道:「想是想到了,可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解决!」
「啊?」
黄锦惊诧道,「不能吧?李青一直都在解决问题,又怎会……故意制造问题?」
朱厚熜迎着风,眯着眼,哼道:「李青的政治目的是让朕解决,是让当官的解决……这厮真不是东西啊。」
黄锦搞不懂这些,只是乾笑道:「皇上英明神武,定然能完美解决!」
「呵呵,说谁都会说!」
「……」
「这混帐是在将朕的军啊……」朱厚熜气苦道,「他是辛苦,可朕也不清闲啊,生怕朕累不死……」
「皇上莫说不吉之语。」黄锦连忙阻止,正色道,「马上就过年了,不兴说这些。」
朱厚熜苦笑连连,却也没再多说。
「不知不觉都嘉靖三十四年了,朕也将成为大明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了……」
黄锦笑呵呵道:「早两年就是了。」
「嗯?」
「奴婢失言,请皇上责罚。」黄锦缩了缩脖子,扑通一跪,满脸惶恐。
朱厚熜吸了口气,淡淡道:「起来吧。」
「谢皇上。」
黄锦爬起来,恐言多必失,不再多嘴。
寒风凛冽,吹在手上跟猫咬了似的,黄锦左手揣右手,弯腰塌肩,闷不吭声,更像大胖企鹅了。
「有这麽冷吗?」
「啊,奴婢哪及得上皇上仙人之体啊?」黄锦讪笑。
「仙人之体……」朱厚熜嗤之以鼻,「朕都老了,算的什麽仙人?」
黄锦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,再次沉默。
又走了一阵儿,来到一僻静处,朱厚熜停下步子,轻声道:「陆炳是锦衣卫指挥使,不能常去金陵,你安排个信得过的……嗯,那个冯保就挺好,让他带上些人去金陵打探报刊消息。」
「记着,太子之事不可泄露分毫。」
「奴婢明白。」黄锦点头称是,小声道,「皇上,冯保见过太子。」
「太子算什麽?哪怕皇帝,脱了龙袍又有几人能认出?况且,他跟太子又不熟,这都一年了,太子形象气质也有许多变化,真就是面对面,他也不敢确定什麽,顶多觉得有些像罢了。」
「奴婢遵旨。」黄锦问道,「现在吗?」
「现在!」
朱厚熜说道,「再交代一些无关痛痒的差事,掺杂着来,目标不要太明确,还有,只探查不抓人,朕要得是情报信息,不是要他们去搞破坏的。」
黄锦拱手称是,「奴婢这就去安排。」